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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访|龙向梅童话里的情感力量_最资讯

专访|龙向梅童话里的情感力量_最资讯
2023-05-16 12:09:59 来源:新儿童

龙向梅,儿童文学作家、诗人

《从前有一个故事:龙向梅童话集》入选2022年度爱阅童书100;

《寻找蓝色风》入选2017年度爱阅童书100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第一次见面,龙向梅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。后来她说,来之前其实有一点点紧张,可酒店的房门一打开,竟有一种相见如故的感觉。

她步子轻快地走进房间,四处看了看,“这里住着还好吧?”然后又走到阳台,指着柳叶湖中央的一个岛说:“那个岛可以上去玩的。要不我们现在去岛上吧?”

“啊,可是,我们还要采访呢。”

“唉,也是。要是不用采访就好了。”

去岛上采访的想法从脑中闪过,但见时间已经有点晚了,就没有说出口。

我住的这间共和酒店是来常德之前龙向梅帮我订的,它坐落在柳叶湖边,从我的房间望出去,满眼都是蓝绿蓝绿的湖水,好似在水上荡漾。柳叶湖往南,沅江穿城而过,河边景致优美,有绵延数里的诗墙,还有古朴的老西门和步行街。陶渊明笔下《桃花源记》里的武陵,便是今天的常德。龙向梅很喜欢这个宜居的花园小城,她需要这样安静的环境来生活和创作。

▲ 酒店风景

定居常德之前,龙向梅总在搬家。小时候父亲是水利建设者,长大以后,先生做的也是水利相关的工作,有时候一年要住几个省。或许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离别,龙向梅格外珍惜人与人之间的情谊,内心世界也敏感细腻丰富。而这种充沛的情感,正是滋润她童话创作最重要的源泉。在龙向梅充满奇幻想象的故事和诗意的文字里,流淌着最为动人的温情与美好。

龙向梅从小喜欢写作,早年主要写诗歌、散文等成人文学,当写下第一部童话作品《寻找蓝色风》时,儿子已经十岁了,距离她最早萌发创作童话的想法,也过去了七年。在那之后,龙向梅的儿童文学创作之路总的来说是顺利的,《寻找蓝色风》获得“大白鲸”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奖的特等奖。她后来的长篇、短篇童话和诗歌,也不断斩获文学奖项。去年,她最新出版的作品《从前有一个故事:龙向梅童话集》获得“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”最佳文字奖。前不久,组诗《声音里住着小野兽》又获得“小十月文学奖”诗歌组金奖。

面向广阔的柳叶湖,我们完成了下午的采访。龙向梅像小学生终于写完了作业,兴奋地拉着我去湖边散步。第二天上午,我们达成了心愿,和几个朋友一起坐船去了湖上的小岛,下午又把城里逛了个遍,还吃了常德米粉。临走前,龙向梅在河街一个画家朋友的店里买下一幅常德特有的麻质画,一定要送给我。

两天的相处终要结束,我们在酒店大厅里说了再见,心里一下子都空落落的。

走在回房间的走廊上,我心里想着,是一个至真、至纯、至善的人,写出了这些至真、至纯、至善的作品。

1

《从前有一个故事》

爱阅公益 :《从前有一个故事》(5册)由五个独立的短篇童话组成(《什么也没有的故事》《住在屋顶上的小人》《为你长一棵樱桃树》《皱巴巴的城市》《留守人间的精灵》),为什么选择了这五个故事? 龙向梅 :这五个故事都具有我个人的童话风格,篇幅和故事的感觉也比较接近。《什么也没有的故事》获得“小十月文学奖”童话组金奖后,我就把作品给我的代理谢逢蓓看了,她很喜欢,想做一个童话套集,让我再给她几个风格相近的作品。除了《留守人间的精灵》是后来写的,其它的都之前就写好了,创作于2019到2021年之间。之后谢逢蓓又找到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上海公司的编辑杨仪宁,杨仪宁第一次读《什么也没有的故事》都读哭了,特别喜欢,她们很快达成了一致的想法,就这样开始做了。 爱阅公益 :你觉得这几个故事算是什么风格? 龙向梅 :比较富有东方特色吧,充满想象和诗意。主题也都是很温暖的,充满爱的。还有就是语言文字的气息比较接近。 爱阅公益 :五篇里面有自己比较偏爱的吗? 龙向梅 :整体都比较喜欢,但最喜欢的可能还是《什么也没有的故事》和《住在屋顶上的小人》。不少朋友也是这么跟我说的。不过也有不同的看法,比如我有一个写儿童文学的朋友,就特别喜欢《皱皱巴巴的城市》,每次给我打电话就说,“我可喜欢这个故事了!”还有 一些人跟我反馈,说他们看这些故事都特别感动。 爱阅公益 :那你自己写的时候的状态呢? 龙向梅 :我写完这几个故事之后,特别是《什么也没有的故事》,心里都特别空,很伤感。写完就一直坐在那里,沉到故事里面去了,出不来。几个小时,甚至几天都被那种情绪萦绕、包围。《什么也没有的故事》里的“故事”就像人生一样,小兔子走了,狮子走了,小女孩走了,老奶奶也走了,只留下一个空空的“故事”在那里。虽然最后它成了一个永恒的故事,但我心里还是很伤感。 爱阅公益 :那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? 龙向梅 :不,那种感觉其实是轻盈而美的,让人的内心变得饱满。记得写完《住在屋顶上的小人》后,我听着李荣浩的《麻雀》,在窗前坐了一个多小时,感觉真的看到猫头鹰驮着屋顶小人走了,我的童年,我失去的时光都一点点远去。 爱阅公益 :你说《住在屋顶上的小人》和自己的童年经历息息相关。能跟我们聊一聊这段经历吗? 龙向梅 :写《住在屋顶上的小人》的时候,头脑里的画面就是我儿时住过的那个高高的屋顶。我的家乡在湖南中部一个叫湄江的地方,那里的老式民居是有着高大堂屋的土砖建筑,有阁楼、地窖,有青瓦的屋顶。我很小的时候,不满周岁就离开了家乡,到八岁才回来住了一年。 这一年对我的影响很大,因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,风俗、语言、环境、人事都变了,我有很多的不适应,很多的恐惧和幻想,因为一到晚上,那种房子的结构比较昏暗,黑森森的地窖,阁楼,各种老式的雕花家具,房子一间又一间,给人无数的想象空间。我那时就觉得阁楼、地窖、屋顶上都住着小人,有些地方还住着妖怪。这个故事可以说是我那个时候想象的延伸,也是对童年的一种回望。 爱阅公益 :是如何从这些画面和想象去建构故事的呢? 龙向梅 :我想写一个关于屋顶小人的故事很久了,但一直没有去写。刚好那段时间在写短篇童话,笔很顺。笔顺的时候,随便什么想法都容易写成故事。然后突然想起这个屋顶小人,酝酿了一下,提笔就写了。 “‘屋顶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。’每当高个子萨男仰望天空的时候,他就会这么想。他经常一个人枕着手臂躺在屋顶的瓦片上,惬意地望着漫天的云卷云舒和来去自由的飞鸟。”我起笔的时候,都会用比较特别一点的语言,让自己进入到那个画面和故事里,然后慢慢写下去。也没有认真地去构思,就是一边写一边想。 爱阅公益 :比如去取甜酒之类的情节呢。 龙向梅 :这是我童年记忆里印象比较深的。我们的堂屋,一大家子二三十个人,过年的时候特别热闹。酿甜酒、酿米酒、打豆腐……这种记忆的场景特别多。 爱阅公益 :写短篇童话都不做整体的构思吗? 龙向梅 :分几种。有的是有了点子直接写,有的做了简单的构思,也有的做了详细的构思。但我发现我写得好的,反而是没太构思的。 那个阶段如果写得很顺,随便一句话、一个词语都能想到很多东西,故事很随意就流动起来了。如果很久没写了,还真得去认真构思一下才写得出来。 爱阅公益 :所以如果每天都写,就会有这种写作状态,比较容易写?这种一万多字的,要写多久? 龙向梅 :我的短故事基本都是在一天内完成初稿的,很少拖到第二天。如果有一万多字,实在累了,我会先把尾给结了,中间就先略掉一些,必须要一口气完成。我发现凡是一气呵成的,故事的气息感就特别好,整个故事也比较好,停停顿顿就不行。 如果是中篇,两三万字的,就得分好几天写。但我会选在一个比较好的点上停,第二天再接着写。但是也不能停太长时间,要短时间内写完。 爱阅公益 :中间不太能做其他的事情。 龙向梅 :对,所以我写长篇的时候,不能受干扰的。如果那一段时间我有很多事务,有活动,我绝对不会去安排长篇创作。 爱阅公益 :你说《什么也没有的故事》的创作,就是从随手敲下“什么也没有的故事”开始的。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创作过程吗? 龙向梅 :对,那一段时间的写作状态非常好,思维是饱满而流动的,每天都写。但有一天坐下来以后,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写的,大脑里空空如也,于是随手在电脑上敲了一句:什么也没有的故事。但我想,既然是一个故事,它总得有诞生的时候吧。然后很随意地写下一句话:“从前有一个故事,它出生在故事国,它刚出生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点,它没有名字,没有内容,什么也没有……”然后故事的感觉一下就来了,我决定要为一个什么也没有的故事写一个故事。一边写,思维一边快速地流动起来,这也是一个“故事”成长的路线。 我写短篇故事经常都是这样,在开头会马不停蹄地写下去,写到几百字上千字以后才会出现感觉,有一个故事的走向。然后回过头去快速地构思,让故事发展下去。越往后就越有感觉,我喜欢一口气写到结尾,然后再去修改。 爱阅公益 :编辑杨仪宁跟我说,这套书刚出版的时候,销售不尽如人意。后来获得深圳读书月“年度十大童书”、 “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”等一系列奖项和推荐,才慢慢开始被大家看见,开始加印了。书出版后,你关注销量吗? 龙向梅 :我基本不过问这些,不知道这样好不好,个人的性格吧,生活中我也是一个不管账的人。这个书稿我给代理谢逢蓓后,就不管了,很信任地由她操作。而且责编杨仪宁他们都非常用心。我相信书刚刚出来也会有一个过程,我的心思没有停留在这个上面。作家不就是写吗?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作品写好,然后交给编辑,他们把书做好,把图配好,各尽其责吧。 爱阅公益 :这套书里的插图还挺好看的。 龙向梅 :是的,Monica Liaw(廖苡甯)的插画非常好,很有氛围感,和故事完美契合,灵动而唯美。有时候,人和人之间、人和书之间有着奇妙的缘分。Monica是杨仪宁之前在上海国际童书展偶然认识的,她觉得Monica的画非常适合这些故事,于是第一时间联系了她。谢逢蓓长期从事童书国际版权,她也找了很多国外童书作为参考,大家商量下来,都觉得Monica的插画最适合。于是就有了最后的呈现。

▲《什么也没有的故事》内页‍‍‍‍‍

爱阅公益 :听说你不太喜欢做宣传推广活动? 龙向梅 :是的。我喜欢藏在故事的背后,看着外面的世界,不希望别人都盯着我看,那样会让我紧张。

2

童话里的情感力量

爱阅公益:你是从小就喜欢写作吗?

龙向梅:小学三年级开始老师就要我们每天写日记,最开始是要求三百字,后来是四百、五百,越来越多。因为很怕老师,每天老老实实写,小时候又喜欢玩,只想着快点写完了好出去玩,因此就把写作业的时间极力压缩,练就了什么小事都能写,而且写得快的本领。后来就发现写东西是一件很容易也很愉快的事。

初中以后每次写作文都非常开心,对文字很敏感,自己也会尝试着写故事。初中毕业那会儿,因为学校也是转来转去,感觉很迷茫,在心里跟自己说,以后长大了就写作算了。冒出这样一个念头,自己也吃了一惊,像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。后来就一直写各种各样的文章,诗歌、杂文、随笔、小说都写,从高中开始发表作品,后来基本没停止阅读和写作。

爱阅公益:儿童文学的创作是怎么开始的?

龙向梅:我到2008年才真正接触到长篇幻想儿童小说,当时因为一个出版社的朋友要我帮忙改编外国儿童文学名著,第一本是《彼得·潘》。那一刻什么感觉呢?一下子豁然开朗,感觉整个世界被一束光照亮。原来我写了这么多年,都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,一下子就认定了儿童文学,知道这是我将来要走的路。

不过后来因为带孩子和工作的原因,并没有真正启动,而是做了大量的阅读和学习,到2015年才开始真正动笔,第一个作品就是长篇童话《寻找蓝色风》。

爱阅公益:《彼得·潘》特别打动你,是因为很喜欢这个故事?

龙向梅:就是这种风格的长篇儿童幻想小说,我之前都不知道有。小时候也看过一些童话,都是被简化过的故事,并没有特别打动我。后来长大了看的都是成人文学,也从没想过要写儿童文学,或者说不知道要写儿童文学。但看了《彼得·潘》后就感觉被击中了,我太喜欢这种幻想文学了,觉得这样的故事自己也能写。

爱阅公益:从想写儿童文学,到真正开始写,中间隔了七年?

龙向梅:对,2008年的时候我儿子三岁,需要带孩子,又要工作,加上总是在路上跑来跑去,各种事情也多,没有成片的时间创作。不过在陪伴儿子成长的过程中,看了大量的绘本和外国儿童文学名著,还有很多的外国动画电影等等。这七年都是在不断地积累。

也不是刻意说要等这么多年,就是到了那个时候,才突然觉得我要写了。其实在这之前也尝试着写了一点童话,但是都没找到感觉。正儿八经地写,就是《寻找蓝色风》,想写一个女娲造人时被丢弃的泥人,他在三百万年后苏醒,去寻找灵魂变成真正的人的故事。当时没有太多的儿童文学写作经验,初稿虽然一个月完成了,但修改了一年多。

爱阅公益:写完之后呢?

龙向梅:写完就去投稿,抱着很大的希望。可投了四五家,包括申请扶持,家家都不中,很沮丧,焦虑,没了方向。我觉得我已经竭尽所能了,如果这个不被认可,对信心的打击是极大的,让我无所适从。

后来我就自己在网上搜,搜到了“大白鲸”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奖。我投过去,就得了特等奖。真是柳暗花明,感觉自己获救了。他们打电话通知我,我还不信,心想这骗子水平可真高,我随便投个稿都能找到我的电话,还什么特等奖。

爱阅公益:这次获奖对你的影响很大。

龙向梅:非常大。整个人生一下子变得光明了。后来写了《生气的小茉莉》,投给大白鲸,又获了一等奖。写《生气的小茉莉》是什么一个情况呢,还挺好玩的。当时一件事让我气坏了,气得想要消失掉。但很奇怪的是,在这么气的情况下,大脑里居然还有故事语言在流动:“小茉莉一生气就会凭空消失。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。”当时正好是晚上,看着窗外的月亮,补充一句,“只有月光知道。月光是一只猫的名字。”

我马上一字不差地把这句话写了下来,头脑随即就形成了一个生气的小女孩儿气得消失掉,最后千方百计回来的故事。接着我就开始写故事,也不气了。那天刚好我弟弟他们从广州过来,要凌晨两三点钟才能到,我说那我干脆就一口气写到两三点吧,那一个晚上就写了将近一万字。然后第二天又写,第三天又写,一个星期就把初稿完成了。

爱阅公益:这么快!

龙向梅:是的,我一口气完成的。为了快速结尾,就跳过了一些东西,很多地方“略略略”,写了将近六万字,后面修改的时候又扩充了。

爱阅公益:为什么一定要先写了结尾?

龙向梅:这样我心里就会很安稳。如果故事的结尾已经写了,回过头去修改的时候,会有一种很好的状态。如果我的故事没有顺着这一口气结尾,我可能就停在那里了,继续写的时候也会不流畅。所以我的故事在初稿时必须尽快结尾,跳过所有的障碍,哪怕后面再花大量的时间慢慢修改都可以。

爱阅公益:《寻找蓝色风》和《生气的小茉莉》的整体结构有些相似,主人公都是为了抵达某个地方,经历了一系列的故事,里面有很多经典长篇童话的元素。

龙向梅:寻找和回归,好像是很多童话故事的主题和结构。英雄的离家和回家是创意写作的经典线路,也是好莱坞的经典模式,我写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去做,但看多了,顺理成章有时就会写成这样一个走向。说到这里我还想问问你,你觉得这样好吗?

爱阅公益:我感觉也没有好不好,但你已经写了两本这种类型的了,之后或许也可以考虑其他的模式?

龙向梅:嗯,是的。两个故事里,我认识的小孩子好像更喜欢《生气的小茉莉》,有个小朋友看了七遍,就放在枕边。有一次到长沙跟朋友聚会,几个小朋友不停地跟我说里面的小细节,我都快忘记了,他们全记得。

爱阅公益:我也更喜欢《生气的小茉莉》,主题很特别,小茉莉的形象也很生动。

龙向梅:可能因为它是一口气完成的,气息上也更连贯。

爱阅公益:写完一个故事以后,自己会有感觉写得好还是不好吗?

龙向梅:我一写完就知道这个故事好不好,就是根据我当时的情绪和气息判断的。如果写了一个好故事,写完的时候情感是不同的。我完全融到故事里面去了,自己也被打动,有种走不出来的感觉。还有就是写的时候情绪饱满,一气呵成,那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好故事。

为什么童话打动人,我觉得正是因为作者把自己的情感完全融入进去了。我在写故事的时候,一定要调动这种情绪,自己就变成了里面的一个人物,故事自然而然就写得很生动。这些情感,小读者都能感受得到的。如果只是为了写故事而写故事,可能就会缺少这种情感的力量。

还记得我在写《皱皱巴巴的城市》的时候,写到某一句话,心里就会突然一沉,有种痛痛的感觉。

爱阅公益:你好像对老城、老房子,特别有感觉。

龙向梅:我喜欢这些有年代感的东西。有沉淀的、有回忆的,很温暖的东西。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老城里生活,每一步,都是踏在先人走的路上。在博物馆里,看到小杯子、小罐子、玉器、金器等等,我都会想,几千年前是谁用过的?酒杯还在,人去了哪里?金银玉器还在,手去了哪里?

3

诗意的流淌

爱阅公益:创作从长篇开始,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要写短篇的?

龙向梅:因为我儿子。他们学校每学期订刊物,大概三四年级的时候,他就自己订了《儿童文学》。订了两年之后,他有一天突然问我:“妈妈,你什么时候上《儿童文学》啊?”

我没当回事,过了一会儿,“妈妈,你什么时候上《儿童文学》?”

问了好多次。我只好说:“妈妈以后会写的,肯定会上《儿童文学》的。”

结果第二天第三天他还问,连续问了一个星期。因为他特别喜欢《儿童文学》。我实在没办法了,就让他把所有的《儿童文学》都给我搬出来,“行,妈妈看看,帮你写。”我就开始琢磨怎么写短童话。看了几天,就开始写。我跟儿子说,妈妈先给你写一百个故事,然后就去投稿,一定上《儿童文学》。

我已经开始写了,他还在不停地问,很着急。他认为你今天写了,明天就能登上去。我说妈妈还得写啊,我要写一百个。后来不行了,因为他天天追着我上刊,写了大概二十多个,就去投稿了。投的时候,还写了一封短短的信,把我这个情况给他们讲了,说我本来打算写一百个再给你们投的,但是我儿子等不及了。

我就是投到《儿童文学》的公共邮箱,他们居然很认真地看了,编辑饭饭很快就给我回信,说好喜欢你的故事啊……看到之后我好开心,一下子就放心了,就跟儿子说:“哎,没事了啊,可以上刊了啊。”

爱阅公益:登的是哪个故事?

龙向梅:《花田奶奶的神秘包裹》。

爱阅公益:啊,我很喜欢这个故事。

龙向梅:那段时间写了很多这种故事,有好的也有不好的。我选了几个好一点的投给他们。那些故事我后来其实大多数都没有拿去投稿。有的人可能觉得,既然写了,还是要想办法去刊发。但我想的是,我的作品肯定有好的,有不好的,不好的故事就让它们沉在冰山的下面就好,不需要浮上来,把尖尖托起来就可以了。所以我还有好多早期的故事在草稿箱里,也不想去翻了。

爱阅公益:之所以有尖尖,是因为有大量的冰山下面的积累呢。《花田奶奶的神秘包裹》感觉又是另一种类型的故事,特别幽默。

龙向梅:我的故事有两种风格,一种就是比较诗意唯美的,情感丰富,一种则是故事线比较曲折、跳跃,幽默好玩的。

爱阅公益:你是如何决定是写长篇,还是写短篇的?

龙向梅:我的创作是分阶段的,有时候一个阶段专门写短篇童话,有时候一个阶段专门写诗歌,有时候一个阶段我会努力去创作长篇。不同的文体所需要做的准备是不同的。比如长篇,我得先找到一个要写的点子和故事,然后构思好,或者先写写开头。不过有时候写短篇的时候,写着写着,感觉体量是一个长篇故事的体量,就有可能由一个短篇转为中长篇了。这个时候我会好好想一下,构思好了以后再接着写。对我来说长篇写作和短篇写作是两种不同的写作方式。

爱阅公益:你的短篇童话里,常出现一个“交换”的主题。(就是偷取别人的什么东西/或者对别人做什么事,自己就能获得好处,但别人会因此受到伤害。最后往往因为别人的善意,“主人公”改变了主意)比如《鞋尖朝外》《鸡皮疙瘩落满地》《闪电里的薄荷糖》等,这类故事特别吸引你?

龙向梅:我喜欢在童话里面传递爱和温暖,希望那些“恶”最终被“善”感化和消融。至于“交换”主题,自己并没有太意识到,被你一提出来,我一想,果真也是。不过如果同一个主题多次出现,那一定不是好现象,以后不能再“交换”了,哈哈。

爱阅公益:另外你也喜欢写“非人类”和人类之间的交往,纯真、善良的友谊。

龙向梅:对,这个倒是喜欢。人类和非人类的交往本身就具有童话气质,和动物,和精灵,和小妖都可以,这样故事就会在童话世界里发展起来。而且我喜欢在我的故事里传递一种纯真的、善良的、美的、充满爱的东西,不知道是不是我小时候常常幻想和小精灵交往的原因。另外我从小就很看重友谊,我很多朋友都是一辈子的,彼此之间都特别好。

爱阅公益:就比如《闪电里的薄荷糖》这个故事,“薄荷糖”(小妖的名字)也太好了。

龙向梅:这个故事我自己也很喜欢,写得很美。可能也是我自己性格的呈现,别人对我好,就想掏心掏肺地去感激别人。

爱阅公益:你是如何训练和打磨自己的文字的呢?心目中好的文字是什么样的?

龙向梅:我觉得写诗歌是一种比较好的训练文字的方法,它会让语言变得干净、凝练、灵动,变得有韵律和节奏。我心目中好的文字是精准生动、富有个人特性的,大概就是这样的吧。

我喜欢修改故事,对文字也会反复地打磨,没完没了,每隔一段时间去看,总会发现可以修改的地方,所以故事完成以后我一般会放上很长一段时间才拿出来。即使一些获奖的作品,回头去看又会发现很多问题。

爱阅公益:“姑婆山”出现在你的不少故事里。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含义吗?

龙向梅:姑婆山并没有特别的含义,它只是我虚构的一个幻想世界里的一座山。我在几年前创作了一系列关于泥巴街的故事,包括《闪电里的薄荷糖》《强盗的书》都是这个系列里面的。我为此虚构了一个泥巴街的世界,那是一个有妖怪和精灵出没的地方,有一条古怪的街道,里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店铺,几乎每一个店铺都有故事发生,我为这个世界画了地图,森林、山脉、河流、农场、精灵和妖怪居住的地方。这样方便我在创作这一系列故事的时候能快速地进入到这个世界中,能对应到故事发生的场所,不要老是去想地名和环境。姑婆山就是其中的一座山而已,名字也是随意取的,仅仅想让它听上去特别一点。

爱阅公益:你在创作手记里提到,书房的门上、电脑上、墙上,都贴有醒目的字条:“每天先写两千字。”是每天都必须写两千字吗?

龙向梅:这我可得解释一下。我不可能长期每天都写两千字,如果一直这样,那我可不得了了。这只是在一个阶段里,一种最理想的写作状态,也是我最向往的一种状态。有一种细水长流又永不枯竭的感觉。但我没法长期坚持,只能在某一阶段里保持持续的创作状态。

如果一段时间里我每天写了两千字以上,灵感就会非常多,语言也会非常流畅,能写出很好的故事。我的好作品都是在这种持续创作的状态中写出来的。当然,真正有感觉的时候,两千字是一个起步,一般会有五六千。但也要控制,持续写太多的话会很累,而且很快就枯竭了。

我在门上墙上写上提示语,是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地延长这种状态。我经常会被一些事务打断,就终止了这种状态,有时会停滞很长一段时间。我是一个很容易被干扰的人,重新去启动的时候,又得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。

爱阅公益:灵感来源一般有哪些?

龙向梅:主要是平时的生活、阅读和想象,有时候是某一件事、某一个点子的触发,有时候会刻意地寻找。我觉得灵感是可以去找的,打个比方想写诗歌了,我那段时间就会刻意去酝酿我的诗意,进入那种诗意的写作状态中以后,慢慢就发现每天都有东西写。

爱阅公益:如何酝酿出这种状态呢?

龙向梅:我会有一个启动。比如这段时间我想写诗歌了,那我得先静下来,不要有太多杂事,然后开始阅读。我会看契合我的风格的文本,也会朗读出来,让头脑里有语言流动。

等有了感觉就开始慢慢地动笔,第一首可能写的不好,但是你会发现,第二首、第三首……慢慢就进入状态了。我还会用音乐、画面等方式营造氛围,当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以后,就不再需要寻找灵感了,诗意开始流淌,就能写出很多诗。

看到有一个问题是问我多长时间写一首诗,这个很难说,因为我是一片一片写的。一段时间里,我可能写很多。但停下来以后,就一首都没了,很长时间一首也写不出来。

我写短篇也有这种感觉,情绪酝酿出来了,就会有成片的收获。

爱阅公益:你说过诗歌写作对你的童话写作影响很大,具体是哪方面的?

龙向梅:主要是语言上的。我觉得诗歌很美、很灵动,我的童话里,你可能也会感受到。

爱阅公益:看到你以前写了好多爱情诗。

龙向梅:是的,写了好多。都在冰山下面了。我自己是一个喜欢在文字里蕴藏情感的人,爱情更好表达。

爱阅公益:那是什么时候开始从成人诗转成儿童诗的?

龙向梅:童诗前两年也有尝试,但从去年开始才写得比较多。这些年一直写儿童文学去了,诗歌停了很久,我经常想,能不能把童话和诗歌结合起来,写出很有诗意又有童话感的诗歌来呢?转变的过程也是寻找视角和语言的过程。

爱阅公益:你的组诗《声音里住着小野兽》获得“小十月文学奖”诗歌组金奖。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创作过程吗?

龙向梅:那天写诗的时候,听到屋檐下的滴答声,无意间写下了一首《滴答滴答》。然后我就想到,每一个声音的背后,应该都有很多东西吧。咕噜咕噜、叽叽喳喳、吧嗒吧嗒……这些被我们忽略的声音里面,都有什么呢?如果把想象的触角打开,就可以发现很多细微的美,那些小野兽也会一一登场,棕熊、狮子、麻雀、夜行兽……那些看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,有着全世界的小野兽推动的星辰和宇宙。于是我一口气写了很多关于声音的诗歌。

后来得知这组诗歌获得“小十月”的金奖,我好激动啊,马上进入状态,灵感迸发,哗啦哗啦写了一个多月,总共一百来首,包括森林系列和小野兽系列,然后还写了稀奇古怪的街道系列等等。当然后面会反复打磨修改。写诗的感觉特别好,整个心里都变成非常的纯净和美好。

爱阅公益:写这些诗坐在家里就可以,还是要去外面走走?

龙向梅:坐在家里就可以,因为已经有很多积累了。

4

在路上的童年、少年和青年

爱阅公益:你是在湘西的酉水河畔长大的?

龙向梅:我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湘西的酉水河畔度过的。我爸是水利建设者,我不满周岁就去了那里,八岁回老家住了一年然后又出去了。在酉水河畔度过的时光是很美好的,有非常自由的童年,比较原生态,野生野长,大部分时间都是玩,是对各种生活和游戏的体验。

我们的学校就是在大山脚下,有一条小溪穿过校园,下课就可以去溪里玩,放纸船,翻螃蟹,捉虾,打水仗,摘野花野草,在山上玩“官兵抓强盗”,每天都很开心。同学们来自全国各地,交往中有很多新奇的东西,大家也都玩得特别好。我对那里的感情很深,童年给了我明亮的底色。

爱阅公益:你的童话里也有很多与自然相关的元素。

龙向梅:是的,我基本上都是在大自然中长大的,家里不管我的学业,只要我开心就好。每天和小伙伴们一起玩,春天有春游,秋天有秋游,夏天都泡在河里游泳,经常和同学爬山,我爸每年也会带我们进几次大山,采摘猕猴桃、板栗什么的。很自由。后来在城市生活久了,我最喜欢的还是来自森林的那种气息。

爱阅公益:小时候喜欢读书吗?

龙向梅:小时候读的书并不多,因为没有太多的书籍可供阅读,就是学校的小小图书馆可以借阅的一些儿童刊物,比如《儿童文学》《少年文艺》《小溪流》等,也有《格林童话》《安徒生童话》、郑渊洁童话、民间故事之类。

爱阅公益:小时候就比较敏感,情感比较丰富?

龙向梅:对,很敏感,对各种事情情感比较丰富。写作的人情感应该都很细腻、丰富,很容易被触发。

爱阅公益:你的作品中,经常有老奶奶的形象,跟祖辈的关系很亲吗?

龙向梅:跟外婆的感情很深。你之前说到“交换”,我八岁的时候看着外婆一天天老去,就有一个很强烈的愿望,希望能拿我的一部分生命跟她交换,让她活得更久一点。

记得那时,妈妈做的饭,如果有一粒小米虫,我很任性,那碗饭就不吃了,但如果是外婆做的,我就悄悄扒开,继续吃。

外婆家跟我们家隔了一座很大的山,我为了去看外婆,八岁就独自一人翻山。其实我胆子很小,但去外婆家我就不害怕了,一路经过森林、黄花地、田野,我跟那些小石头、小花、小草、小鸟说话。每次走山路的时候,大脑里就有很多的语言在流动,绝对没有清晰的文字,但我知道是语言。

我外婆是一个很有神秘色彩的人,我写到老人形象时经常会想到她。不过很遗憾,因为总是迁徙,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太多。

爱阅公益:这样不停地迁徙,对你的心理有什么影响吗?

龙向梅: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一面。好的方面,是总有新的东西带进来,让自己成长,也因此能更好地适应不同的环境,随遇而安。我后来写作,也跟不同生活环境的撞击有很大的关系。

同时也会有不安,因为总是有离别,总是在告别,就容易伤感。我记得是七岁的时候,我坐在教室里,上课上得好端端的,妈妈就来了。老师把我叫到外面,说你要走了。我就一个人走出了教室,校园里空荡荡的,跟老师说再见的时候,眼泪就流下来了。这样的经历对我也会有一些影响,思想啊,性格啊等等。所以我特别珍惜和朋友之间的情谊,以前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,我经常想,今天这一面会不会是最后一面。

爱阅公益:毕业以后,都做过什么工作?

龙向梅:做过企业报编辑、水利工程记者、网络运营等,网络运营是在线上帮我哥的公司做。我不喜欢上班,很怕被限制和固定,喜欢过自由的生活。做得最长的一份工作也就三年,然后就得休整很长一段时间。我后来没有去上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,就是除了写作,其他工作都不感兴趣。

爱阅公益: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才在一个地方长期住下来的?

龙向梅:2010年,因为儿子要上学前班了,就不愿意漂泊了,在常德定居下来,这里是我连续住得最久的地方。其实我爸老早就调到常德来了,我还在这里读过三年书,只是后来一直东奔西跑。

爱阅公益:为什么最后是在常德定居?

龙向梅:我们单位的一个基地在这里,全国有很多基地,常德是其中的一个。我喜欢小一点的城市,生活节奏比较慢,很安逸,心里很静,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融洽,有种诗意栖居的感觉。不过以后也不知道还会在哪里住。

爱阅公益:看到你早期作品的署名是“龙向枚”。

龙向梅:“龙向枚”是我从小读书就开始用的名字,但身份证却是“龙向梅”,后来出版和发表作品时有很多不便,经常要解释,所以现在大多时候都用了身份证的名字。

爱阅公益:这次的问题暂时就这么多了。

龙向梅:我们两个握个手,顺利完成任务了,可以去玩了!

采访时间:2023年3月13日至3月14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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